2016年5月27日 星期五

我把四季用來等你



她是一個美麗活潑的女孩兒,更重要的是她還擁有工農出身這樣光榮的背景,因了紅色又高尚身份的烘托,引來了無數男孩子的追求。可是她偏偏愛上她的語文老師,一個大她六歲、出生在“特務”和“走資派”家庭的青年。

在那個年代,師生戀本來就不為社會所容,更何況又有著天塹一般的地位懸殊。可是她就是認准了他,在她的眼裡,他身材那樣偉岸筆直,圍著白色圍巾,像陽光一樣照得她睜不開眼。


他是她見過的最博學的人,在課堂上講古文、說歷史,不翻教材,信手拈來。而她坐在明亮的窗前,成了無知的孩子,由他引領著走向廣闊的世界。

他們偷偷地好了一陣,結果還是被家裡發現了。家長告到學校,他被開除了,去到貨站裡做苦工。而她儘管被爹鎖在了屋裡,但是一顆心仍舊追隨在他的身上。

她下定了嫁他的決心,因為他的苦難都是因她而生,她要對他不離不棄。她通過自己的好姐妹向他傳遞愛的信息,她的情書都由她們塞在衣服和帽子里送到他的手上。

到後來,她商定要和他私奔,她費盡心機終於從家裡逃了出來。在跑去與他會合的路上,她感覺愛情是那麼美又是那麼苦。見到他,她止不住流淚,他又黑又瘦,十分憔悴。她撲在他的懷裡,心疼地說,你受這些苦都是為了我,我再也不要你受罪吃苦了,我們再也不受這樣的相思煎熬了。

這時,他從衣袋裡摸出一串沉香手鍊戴在她的腕上。他說,我不能帶你走,如果那樣做,就等於毀了你的一輩子。你這麼年輕美麗,不應該跟著我這樣的人。我的家庭成分,會讓你永世不得翻身。

她當然理解他的苦心,他的愛都凝結在了那一串沉香木上。那是他從祖傳的項鍊上拆下來自己串的,一共二百零八顆,代表著他們相愛的二百零八天。

八十年代初,他家平反了,他又來找她。那時她的女兒已經十多歲了。在城郊的公園裡,他說,若知道有平反的今日,那時他無論如何也不會放開她的手。她說,這就是命運吧,我懂得,放手也是因為愛,這就足夠了。

然後他回到自己的生活裡,結婚生子。他們各自相安,再也沒有見過面。她去世的時候,左手裡是她珍藏一生的沉香手鍊,右手裡是她新近收到的一封信——是語文老師的兒子寫來的,告知他父親離去的消息。

還有她,上海資本家的掌上明珠,家裡在鄉下開辦兩家繅絲廠。她七歲時開始來到鄉下,住到父親的一位朋友家裡。說是朋友,其實就是幫她父親在鄉下收賬、出貨,當伙計。而他正是伙計的兒子,大她八歲,正是不好讀書、喜歡貪玩的年紀。有事沒事就拉著她到處瘋跑,逮鳥,摸魚,給了她八年最天真無邪的快樂時光。

她十六歲被父親接回上海去讀女校,他已經二十四歲,爹娘原為他說好了一戶殷實人家的姑娘。可他偏偏要到上海來。於是,她就會經常在放學的某個牆角遇到他。

那時候,他在一處綢緞莊里做事,業餘時間又開始讀書。她明白,那都是為了與她在一起的時候,他們有共同的話題。他每在手裡攢了小錢,都會主動為她買一些繡花的手絹和頭夾。自然她的家裡是不少這些小東西的,可是只要是他買來送給她的,她就會格外珍惜。

可是她的家里人卻對他不以為然,無論他多麼努力,都不被他們看在眼裡,總是顯出一副鄙夷的神情。於是他不再出現在她的家裡,就算是等到了她,也總是談上幾句話便匆匆離去。在她的記憶裡,他穿著長袍的瘦長的身體走起路來搖搖晃晃的樣子,在夕陽下尤為可憐。

父親看出端倪,著急為她找人家定親。她當然跟父親吵翻了天,一氣之下跑到了他那裡。他把棉袍拿去當了,請她吃了一頓稍稍像樣的餐飯,然後勸說著將她送回了家。她挑釁似地問他,你不是喜歡我嗎?為什麼不敢把我帶走?他無奈地說,你們家對我家有恩,我不能做拐跑人家閨女的事情。

送到家門口,他含著淚踽踽離去。那一年,她十九歲,聽命父母嫁為人妻。而他自此也杳無音信。

再見時是一九八九年的中秋節,她兒孫滿堂,老伴已經走了八年。而他當年竟是因為送一軍官太太上船未及離開,陰差陽錯地去了台灣。在台灣他被編入部隊,官做到了後勤部主任。

他的身邊不乏追求的女人,可他始終孑然一身。他從來沒有忘記過她。這些年陪著他的只有她小時候穿破的一雙襪子。那是因為破了她扔在了他的家裡,他有心偷偷地收了起來。他將襪子從懷裡輕輕地掏出來,平平整整地攤開在手心裡,穿破的地方被他織上了一雙粉紅色的蝴蝶。

在回台灣之前,他送給她一隻玉鐲。他說,我年輕時什麼都想買給你,可是我沒有錢。在台灣的時候,我有錢了,可是又看不到你。她哭了,不在意兒女們笑話,哭得老淚縱橫。她明白有些東西就是拿一輩子的時間也換不回來。

九年後,她等來了他的死訊。同另一個她一樣,那封信和玉鐲成了她永不撒手的兩樣珍寶。

生死相許又何如?紅櫻桃,綠芭蕉,到頭來,還不是一樣被拋閃在易逝的流光裡。


作者:賈九峰,摘自《我把四季用來等你》。我惟願活在你我的深情之中,溫暖和煦,期待往後路途相守,攜手癡情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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