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5年10月16日 星期五

愛情的死法,事關重大




無意間看到電視裡播野生狐狸的紀錄片,她心裡一疼,想起一件事。

是前年冬天,在昌平,她和他騎行到了一個山腳,驀然就發現前面蹲著一隻白色小動物。狐狸!他大叫。她難以置信,細細看過去,竟真是隻小白狐,又小又漂亮,神態呆萌,蹲在那一動不動,像個在等媽媽回家的Baby。

倆人都驚喜不已,迅速掏出食物,小心地靠近它。她走前面,使勁地向前伸出一根香蕉示好,他伸著根香腸,緊跟著她。小白狐有點怕,看看她又看看他,看得他們好緊張,生怕它一念之差轉身跑掉。後來他們把食物放下,向後退了十幾米,老老實實蹲著,表明自己無害。蹲了好久,小傢伙才猶疑著邁著優雅小步走過來,啃食那根沒來得及剝皮的香蕉。

“吃我的香腸啊!”他說。
“狐狸不吃肉吧?”
“那狐狸與烏鴉的故事哪來的?”
她還沒來得及反駁,小白狐已經放棄那根啃不動的香蕉,狼吞虎咽吃起了火腿腸。
牠吃完走了,他們還蹲在原地熱烈討論:“逮回去當寵物養,以後給寶寶玩多好。”
“那別人家的小貓小狗豈不弱爆了。”
“不咬人吧?”
“狗還咬人呢,不是一樣養?”
......

回來以後他們就幾乎忘了這件事——他們一起走過太多地方,值得提起的話題太多了,果洛州的野狼,梵蒂岡的古牆,寒山寺的和尚……在一起八年,有多少有趣和重大的事件是深深刻在彼此生命裡的,連他們自己也數不清。她過去不想盤點,因為總有點捨不得翻動那些美好,她想讓它們經過時間的密酵,變得愈髮美好,等到老得走不動了,再拿出來細細品嚐。
卻沒想到命運中途忽然轉了彎。

那陣子他對她有點淡,她想著大概戀愛久了,需要升溫,便和他約幾個團友一起去了韓國。到達的第三天,在首爾的一家小酒館喝了點酒後,她忽然找不到他了。連同失踪的,還有另一個女團友。她心知不好。上次同去歐洲,她已經看出他們之間的小曖昧。她發了瘋地找,終於在一家酒店找到了他,和女團友。他的T卹反穿著,女團友脖子上有醒目的吻痕。

她是火爆脾氣,當即一巴掌扇過去,破口大罵,他開始還試圖安撫,但無濟於事,她鬧得太兇,最後三人在酒店大堂扭打一團,很多人圍觀,連警察都招來了。最後錄口供,那兩個迅速結盟,錯都在她。

她氣得要死,就此與他分手。

回國後,她惱恨難平,找他同事親友講他的罪狀。而他也情急反擊,列出一長串清單找她討債,他給她買過的東西,幫她付過的賬單,悉數追討,連她腳上的小牛皮靴,他都要了回去。

生活真不是電影,文藝片自始至終風花雪夜,現實片從頭到尾柴米油鹽,而他們愛情的開始和過程那麼文藝脫俗,而結尾卻是這樣狗血現實。

她傷啊。傷死了。分手很久都不敢回想關於他的任何情節,因為想到哪裡就會傷到哪裡,想多深就傷多深。

於是她的生命裡就有了特別特別多忌諱:他的名字,他常穿的襯衫,首爾,梵蒂岡,青海湖,小牛皮靴……這是一小部分,還有太多是忽然碰疼了她才想起來,比如騎行,小狐狸,甚至烏鴉和狐狸的童話…… 其實都是些美好的事,她本來是把它們攢在記憶裡發酵的,是想給幾十年後的自己一個驚喜的,現在卻一下子,都成了禍害。

誰說結局不重要?一條小溪一路歡暢奔向大海,最後沒流進大海不要緊,路上乾涸了也不要緊,但千萬別一不小心進了臭水溝,否則你透過這臭水溝再怎麼追憶從前的歡暢清澈,也止不住噁心。

長命百歲的愛情其實並不多,大部分都固有一死,但這死法太重要,若是因為異地戀、父母反對、三觀不合之類原因好合好散,好歹還能保全這份愛的屍身,你日後想起這份感情,以及與之相關的一切,不至於感到撕心的疼痛和劇烈的噁心。

最可怕的結局,就是他揮一揮衣袖離去,留下一大盆狗血,讓你一想起那段歲月,馬上覺得狗血淋頭。他已走掉,你卻要花費大量精力,忍著疼忍著恨忍著噁心去清理,去遺忘。
特別苦,也特別不值得。

越濃烈的愛情,死相往往越難看。因為由愛生恨太容易。在即將失掉的一刻,所有的不甘心和不捨得,都可能化作劇烈的憤恨,衝破理智噴薄而出,不顧一切地將之前的美好惡形惡狀地毀掉。等你冷靜下來,漸漸清楚其實根本沒必要撕得那麼瘋狂,默默對自己說一句“何苦”時,那苦意早已在你的生命裡蔓延開來。

所以對於那些不能開花結果的愛情,我們必須力爭它們死得其所,因為那個人走了,還會有別人來填補,你和他可以老死不相往來,他風光或落魄都再也不關你事,但關於他的記憶,卻會伴隨你一生。就算是出於私心,出於對自己的保護,也別讓那段關係死得太難看,別給自己的人生,留太多苦去回味。


關於作者
李月亮,專欄作家,《讀者》雜誌簽約作家,著有《你受的苦將照亮你的路》等,作品常見於《青年文摘》《意林》《女友》等雜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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